湖南人大监督政府动真格

　　7月25日上午，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30次会议审议了《关于2010年度审计工作报告指出问题再整改情况的报告》。

　　一个年度的审计整改情况报告第4次上会接受审议，不仅在湖南人大历史上罕见，在全国也比较少见。

　　临时动议改议程 开湖南人大先例

　　一句话开创了湖南省人大历史上的先例，并引起如此大的波澜，这让湖南省人大常委胡肖华既兴奋又深感压力。

　　2011年8月，有关2010年度审计报告指出问题的整改情况报告被列入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23次会议议程。随后的2011年11月，审计整改情况报告再次被列入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会议议程。

　　按常规，整改报告两次“受审”后就可以过关了。没想到，2012年5月，整改报告第3次提交到省人大常委会会议接受审议。这缘于胡肖华的现场动议。

　　5月28日上午，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29次会议开幕。当天上午，湖南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周强主持第一次全体大会。当他征求对议程的建议时，湘潭大学法学院知识产权学院院长、省人大常委会委员胡肖华抢先一步提出：“建议将(2010年度审计工作)跟踪整改报告也列入会议议程！”此举得到周强的支持。

　　胡肖华的临时动议让举座皆惊，当时很多委员准备按键表决。

　　在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工作20多年的研究室主任罗述勇也颇感意外：“这改变了安排什么就议什么，安排怎么议就怎么议的议程格式。这样的委员现场动议让常委会有更多的新气象。”

　　为何有此突然之举？胡肖华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之所以临时动议，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看到材料时甚为不满：“比如说，一些县市少缴上级财政矿产资源补偿费的问题，跟踪整改报告中提出，根据省国土厅的意见，这笔钱交留当地政府处理。我认为审计厅隐藏自己的态度，拿别人的意见来说话，有忽悠的成分。”

　　安化县、沅陵县移民局挪用移民专项资金用于弥补移民工作经费等问题也让胡肖华上火。

　　但最终，他把目光聚焦在了数亿元难以收回的湖南高新技术产业发展引导资金问题上。

　　紧盯未收回的4.68亿元

　　1999年，湖南省政府设立了湖南高新技术产业发展引导资金，共计10.5亿元，专项用于扶持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项目。多年运营后，迄今逾期本金4.68亿元未收回。对这一“老大难”问题，经过湖南省科技厅加大回收力度，目前已回收2120万元，剩余的4.47亿元中，有1.63亿元将在2013年年底前回收到位；其余2.84亿元因各种原因，“回收难度很大”。

　　这样的表述，在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30次会议分组审议中，引起委员们的责问。

　　首先对此提出疑问的是胡肖华。

　　“4.68个亿，据报告已经收回的才2120万元，4.68个亿的二十分之一。还有1.63个亿要明年才收回，另有2.84亿元由于企业改制、资金紧张等原因，回收难度很大，还不是一般的大。我想了解4.68亿元资金投放的决策机制。”胡肖华质疑，如果说经过了充分论证、科学民主决策，投放下去出了问题收不回来可以理解，但如果是根据个别领导的批示，就把这个钱投放下去了，且无法收回，那么，如何追责？

　　这一问题引发了委员们的集体追问，一个个问题不断抛向出席分组审议的省审计厅副厅长张晓菊。

　　“这可都是纳税人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哪！”“我们迫切想了解，使用这笔钱是否经过正常决策程序？是否存在个别领导未经民主程序，直接将钱投了下去？”“现在只收回几千万元，尚有4个多亿未收回，这笔钱若是收不回来怎么办？是否应该追究领导责任？”

　　张晓菊回应，“资金由三家单位共同管理，整个过程没有发现个人决策的现象。有些资金收不回，是因为高新技术产业风险大，难以把握。如果审计中发现有因个人行为造成国家损失问题，我们会将材料移交相关部门，督促有关部门进行责任追究。”

　　对于省审计厅的回答，湖南省人大常委会秘书长孙在田给出了进一步建议：“省人大常委会可以组织专门调查小组，对突出问题进行跟踪监督。如果问题真的比较重大，还可以组织专门的调查委员会进行调查。”

　　胡肖华说，今年11月，省审计厅将向省人大常委会汇报2011年度的整改情况报告。“在这4个月里，希望省审计厅将工作做到位，到时一并报告2010年度再整改情况的报告。”

　　再督促，再整改，用好人民群众的血汗钱

　　7月25日公布的2011年度审计工作报告，再次引起一些委员的关注。

　　整改报告称，湖南省物价局少征中石油湖南分公司、中石化湖南分公司石油价格调节基金5446.66万元，其减免程序是依照了相关政策执行。

　　对此，胡肖华等人深感疑惑，“如此大金额的减免，是否某个领导签字就可以减免，还是要经过省长办公会批准，其是否符合科学民主的决策程序，是否符合法治湖南精神？”

　　与会的湖南省人大常委彭军良表示，“有些问题时有发生、屡禁不止，为什么？根本问题就是不处理违规行为。大家都觉得‘反正无所谓，对我个人没影响’。” 他建议，对于这样的情况就是要搞责任追究，谁不按照程序、不依法发放资金就处分谁。

　　高速公路的建设问题也成为会上的焦点话题。

　　有关审计工作报告指出，2011年纳入跟踪审计的36条在建高速公路，去年年底的资金缺口超过200亿元。而省高速公路投资集团将部分银行贷款以委托贷款的方式，转借给省内长浏等5家民营BOT高速公路项目单位，截至2011年年底仍有3家项目单位28亿元借款未收回。

　　此外，在部分在建高速公路项目中，还存在向省内交通系统关联企业高价购买钢材水泥的现象。

　　审计报告显示，广信公司等5家省内交通系统关联企业，2009年至2011年8月一共向在建高速公路提供钢材120万吨、水泥388万吨，分别占在建高速公路已使用钢材水泥总量的48%、31%。抽查发现，购进的这些钢材水泥售价大多高于施工单位自购价的3%～5%。其中，广信公司及所属材料公司7名公司高管2010年的工资及奖金434万元，人均62万元，最高者73万元。

　　会上，吉怀等3个高速公路项目投资预计整体超概算63亿元、部分在建高速公路存在超规模征地的问题，也成为会上热议的话题。

　　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江表示，人大常委会听了审计报告之后，提出了意见，审计厅就应该督促这些部门整改，而且一定要整改到位。如果整改不到位的话，人大就监督审计厅，就要督促审计厅继续做下去。“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再督促、再整改的形式，使政府和各部门更自觉地遵守法纪，用好人民群众的血汗钱。”

　　人大监督不再是“软约束”

　　在高潮迭起的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30次会议上，较真儿的胡肖华赢得了湖南省人大领导的赞许和媒体的热评。

　　湖南省人大常委会机关一知情人士说，胡的此举并非偶然。2009年，胡肖华与其他8位常委会委员联名，启动了湖南省人大历史上第三次“质询”，对数个省直属机关的违法收费和挪用财政资金的行为提出严厉质疑。

　　“质询”是人大的一种刚性监督，严厉程度仅次于罢免、弹劾，在全国都极为罕见。

　　湖南省第一次质询是1989年，在湖南省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31名人大代表就省国际经济开发公司清理整顿工作向省政府及有关部门提出质询，副省长杨汇泉被依法罢免；第二次质询是1999年，湖南省移民局一批干部被判刑。而胡肖华等人的2009年质询，令人意外地踏上了十年一次的节拍。

　　但3年前的那次“质询”留在胡肖华心中的是深深的遗憾。

　　胡肖华说，他在武汉大学读硕士、博士研究生时都是研读宪法学，2008年进入湖南人大任职常委。2009年7月下旬，他们认为2008年审计报告反映的几个问题比较严重，9个常委联名提出了质询案：要求向企业违规收取费用1.2亿元的某政府部门退还违规收取的全部费用、违规挪用4000多万元建楼堂会所的某省直机关将钱退还财政；同时要求两部门在《湖南日报》上公开道歉，对相关领导追究责任。

　　此举无疑在当地政坛扔下了一颗炸弹。

　　“有领导连续几天找我们谈话，经过几个回合，感觉很受伤。”胡回忆说。而被质询的单位毫不示弱——向企业违规收取费用1.2亿元的某政府部门负责人则放言：即便坐牢也不让调查账目。

　　几经谈话、做思想工作，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唯一让委员们感到欣慰的是，湖南省政府后来出台办法规范了各单位预算外资金的管理。

　　“刚任人大常委时，都说人大是大舞台大学校，但后来却是让我们做了和事佬。”胡肖华称，3年后的此次临时动议成功和其他委员、领导在人大常委会上的言行，让他如释重负。

　　一位熟悉内情的人士表示，胡肖华当年因刚入常委会而对议政的期望较高，事实上湖南人大对政府工作的监督是逐步推进，其中也多有类似胡肖华这样的“先锋”来推动。

　　他说，2005年5月，湖南省级预算执行审计报告提交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审议。两天后，各大媒体几乎全文披露了这份审计报告。一些厅局挪用资金、违规收费、公款私存、账外资金等问题被暴露在公众面前。

　　报告经媒体公开后，被点名的7个厅局负责人列席常委会会议，面对面听取意见后表示采取措施整改。

　　此次审计报告公开的冲击波在于推动了深层次的制度设计提上日程——向社会公开审计工作报告终于形成制度。

　　2006年11月，湖南省审计厅向湖南省人大常委会提交了关于审计工作报告中指出的问题的处理结果，审计整改报告从“幕后”走到“台前”，结束了过去“秘而不宣”的时代。

　　2011年7月25日，提交湖南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审议的2010年审计工作报告显示，湖南省审计厅审计了湖南省财政厅、省发改委、省高级人民法院等15个部门，发现了一些违纪违规和管理不规范的问题。当年11月24日，整改报告进入省人大常委会会议议程。湖南省发改委、教育厅等14个部门主要负责人一一登台，汇报纠正情况和处理结果。

　　湖南省审计厅厅长唐会忠在一份书面发言中指出，近年，在湖南省人大及其常委会、省政府及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审计整改已成常态化工作，形成了一套环环相扣的工作流程。一些屡审屡犯的问题从制度上得到了有效解决。近3年以来，问题整改落实率达95%以上。